张灼华、陈芃 | 中国香港：成为“一带一路”版图中的持续亮点

在此历史纽带基础上，2013年9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对哈萨克斯坦进行国事访问时，首次正式提出“新丝绸之路经济带”的理念，该区域覆盖的范围包括中国西部九个省区 及中亚、西亚、高加索地区甚至南亚相关国家 ;同年10月，习主席又在对印度尼西亚的国事访问中倡议“建立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加强中国由海路与东亚、东南亚、南亚乃至欧洲、非洲国家 的合作。这两个倡议被合并简称为“一带一路”。2014年3月，中国总理李克强在政府工作报告中对“一带一路”战略进行了初步部署;2014年11月在北京召开的亚太经济合作组织(APEC)峰会期间，习主席又借此举世瞩目的国际平台，将“一路一带”战略构想向世界各国进行了阐述。随后，中国政府又用一系列相关措施向国际社会传递了明确的信号：“一带一路”战略不仅仅是一个构想，更是实际有效的发展规划。

香港地区承接“一带一路”战略的优势与反思

香港地区是成熟的国际金融中心和东南亚重要的港口航运中心，长期以来即为内地改革开放相关政策的窗口和试验区，发挥着特殊而重要的作用。从早期的窗口贸易公司，到H股，再到点心债和RQFII，直至新近推出的“沪港通”，诸多对内地而言无例可循、风险不明的政策措施(尤其是涉及经济和金融领域的)都是通过在香港地区先行先试来评估效果、积累经验。而在“一带一路”战略规划下，香港地区若要不错失这一新的历史机遇，有必要主动适应、扬长避短，在追求香港地区自身持续稳定发展的同时，继续为内地的改革和开放发挥应有的作用。

对承接“一带一路”战略而言，香港地区的独具优势主要包括以下四点。第一，既与内地具有密切和深入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关系，与内地相比又与国际市场联系更加紧密，在经济金融领域的区域性或国际组织与平台中具有较高的影响力，非常适合在“一带一路”战略实施过程中担任过渡区、沟通者的角色，可以发挥其他国家和地区无法替代的作用。第二，“一带一路”战略明确“以亚洲国家为重点方向、优先关注和实现亚洲的互联互通” 。香港地区本身就是亚洲最领先的国际金融中心 ，健全完善的法律制度、成熟自由的市场体系、低廉透明的税率等为其赢得了高度的市场吸引力和强大的国际沟通能力。香港地区与“一带一路”沿线许多国家(如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度、缅甸及部分中东及非洲的国家)同样都曾是英国的殖民地，不可否认的历史联系使其更容易与这些国家取得价值与文化的共识并形成合作;普遍而熟练的英文环境也使其具有了沟通区域内不同背景国家的凝聚力。由于拥有这些独特优势，香港地区最有条件把握跨国经济合作及金融服务的巨大需求，成为未来互联互通的亚洲市场的金融核心。第三，“一带一路”战略将伴随着内地资本对外投资的显著增加，投资的渠道与方式、风险防范和对冲的方式都将对国内现有跨境投资监管体制提出更高的要求。而内地与香港地区的金融监管机构在长期实践中，已建立了稳定、密切的合作机制，可大大简化相关制度设计的复杂程度、及时应对新生问题和突发危机，并为中国政府形成可向其他国家或市场复制、推广的经验。第四，香港地区集中着全世界最多的既通晓国际金融领域知识及经验、又熟知国内经济形势与需求的专业人士，已在筹融资市场、资产管理及离岸人民币业务等方面具有良好的基础和领先的世界地位，可以快速、高效地参与“一带一路”战略规划下有关合作项目的磋商和建设，提供金融、法律、会计等方面的高水平的专业服务。

除前述相对优势外，客观上香港也面临着一些挑战。第一，中国通过“一带一路”战略来实现对外开放格局与力度的全面升级，金融及经济正成为内地运作外交关系的有力工具。以往，香港地区是中国与国际市场连接的主要纽带，也是中国金融改革与开放的主要试验区，而在全方位对外开放新格局之下，香港地区在这些方面原有的重要性无疑将会相对削弱，也很难再长期独享中央政府在金融领域的某些政策倾斜。 第二，“一带一路”战略国内的出发点主要是内地有关省区和城市，国外的着眼点则主要是经济发展阶段和市场需求具有互补性的沿线国家，香港地区若不进行自觉的思考和定位，在该战略中的角色将会相对模糊，失去顺势而为的机遇。第三，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香港着重发展金融、旅游和服务等行业，港口航运、海商海事等海洋经济领域原有优势的产业发展相对停滞，生产制造业也呈现空心化的现象，对基础设施建设、农业、现代制造业等“一带一路”战略重点项目的吸引力、接纳力比较薄弱。第四，随着科技进步与理念革新，全球商业模式的创新性与可复制性、交易和服务的远程性等都已经大大加强，面对着来自其他市场比以往更严峻的竞争，香港地区拥有传统优势的金融业(如银行融资业务、离岸人民币业务等)、服务业(如消费市场、旅游业等)等领域本身也面临着“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压力，需要持续不断地追求创新、巩固优势。

把握“一带一路”战略机遇，巩固并提升香港国际金融中心地位

国家“一带一路”战略的实质诉求是构建全方位对外开放格局、推动经济结构适时转型升级、实现稳定的可持续发展。在此基础之上，香港地区可凭借自身良好的基础和独具的优势，妥善应对相关困难和挑战，把握随之而来的潜在机遇。迄今为止，在中国以往“点式开放”的格局下，香港地区与内地金融合作的模式基本上是以特定类型的交易为基础，过程中更多担当某项政策“项目经理”或“执行人”的角色;在未来全面开放的宏大战略下，香港地区需要主动参与设计和执行国家整体的发展蓝图，努力在国家新的发展阶段扮演更加不可或缺的角色，在巩固现有国际金融中心地位的同时塑造新的竞争优势，争取成为“一带一路”版图中一个持续闪耀的亮点。

第一，放眼于“一带一路”沿线各国和地区的巨大市场，使香港地区人才、资金、金融服务等方面的竞争优势能够在更广阔的平台上把握机会、发挥作用。在巩固现有的亚洲区域内领先国际金融中心地位的同时，进一步争取成为“一带一路”互联互通后横贯欧亚的整体市场的金融核心。

传统上，国际投资及金融业务多由发达国家和市场所主导，香港地区作为领先的国际金融中心，在向发达市场客户提供相关服务方面具有丰富经验;基于与内地特有的紧密联系，内地相关业务也在香港市场中占据领先份额。近年来，发达市场业务竞争加剧、市场开拓难度加大，内地经济也急需调整、升级，香港地区传统的业务空间已经受到一定程度挤压。而“一带一路”沿线多为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 ，经济发展水平梯度明显、互补性极强，中国实施该战略意味着将与各国在能源资源、现代农业、先进制造业、现代服务业(含金融业)、海洋经济等领域展开进一步的合作，随之而来的将是众多有关建设项目以及对应的贸易、投资及融资需求，整个亚洲乃至“一带一路”所涉各国的整体市场最终将因此建立前所未有的紧密联系。

为此，香港地区市场及金融业界应迅速放开眼界，早着先机，积极主动地介入“一带一路”主题下中国对外的以及沿线各国间的各类对外贸易及投资，从背靠内地市场扩大为借助内地背靠“一带一路”整体市场。作为全球性的国际金融中心，纽约的领先需以美洲市场为其基地，伦敦的优势也离不开欧洲市场的深厚基础，香港地区也应当总结、借鉴不同金融中心差异化竞争、错位发展的经验，促使其金融业能够依托亚洲、乃至“一带一路”整体市场，在更深广的合作领域中提供咨询顾问、投资融资、风险对冲等专业服务，进一步发挥和增强香港市场筹集国际资本、形成市场价格、提供流动性和风险对冲机制的优势功能。

第二，利用香港地区在法律制度、市场规则以及语言文化等方面与国际接轨的优势，在“一带一路”经济合作领域帮助建立具有国际标准的商业模式和合作框架;积极参与各双边或多边的金融合作机制，争取在国际和区域金融合作中的参与权和话语权，为推动和落实区域的互联互通发挥自身独特的作用。

出于互利共赢的理念，“一带一路”战略是沿线国家的共同事业，是对区域内现有各种相关合作安排的继承、整合和发扬光大。“一带一路”建设不仅是各国的基础设施及产业合作实现互联互通，更重要的是在法律制度和市场规则方面形成基本的共识，共同构建行之有效的多边参与、产权及投资保护机制。而各国发展水平及主要目标并不相同，尤其是作为倡议国的中国，语言文化、法律制度、宗教信仰等与其他国家相比更是差异显著。因此，“一带一路”区域内不可能效仿欧盟模式较快地以一套单一规则来缔结联盟，更加切实可行的方式是着眼于长远目标，通过深入沟通，尽可能跨越分歧、发现共同利益，并将其有效转化为循序渐进、条理分明、互惠互利的合作框架。

香港地区作为自由、开放、成熟、国际化的市场，熟练掌握与发达国家及新兴市场均可顺畅沟通的共通语言，完善的法律制度、自由的市场规则、低廉的税率以及稳定的汇率制度广受世界认可，具有突出的优势和丰富的经验使其完全有能力在“一带一路”区域市场形成和建设过程中，汇聚监管机构与市场人士的聪明才智，积极提供法律、会计、金融等专业服务，推动、参与或发起建立针对“一带一路”政策目标的多边金融机构、投资基金、行业组织或争议处理机制，在帮助中国政府提高区域内金融监管影响力的同时，也相应提高香港地区的地位和重要性。与此同时，在宪法及一国两制的背景下，香港地区处于中国内地之外、施行不同于内地的政治制度。面对区域内客观上与中国存在政治或地理争议的国家时，香港地区更容易代表中国与之进行切实可行的沟通和互动。香港愈早开始协助区内各经济体系逐步融合为单一平台，整个地区、中国及香港自身则可愈快开始从中受益。

第三，继续借助与内地特有的紧密联系，密切关注和评估内地因“一带一路”战略而形成的全方位开放新格局下的相关改革措施，积极了解内地发展需求，特别是主动配合内地的金融改革和开放研究设计相关方案、试点实施相关举措，借此为香港市场争取更多发展机遇，并形成香港的独特优势。

一国两制框架下，香港地区在政治、法律、经济、市场等领域都保留了与内地大不相同的制度，多年来两地在巨大的制度差异下开展了深入而全面的合作，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在中国希望通过“一带一路”战略促进沿线各国加强互联互通合作伙伴关系的情况下，内地与香港在各个领域的互联互通无疑会成为良好的起点和积极的范例。

因此，香港金融业界可以进一步总结和优化“沪港通”等相关制度安排，以香港地区为基地平台，研究形成合理的区域内不同证券市场互联互通的机制，使内地证券市场借助香港稳妥加快对外开放;继续加快推进内地与香港两地基金互认，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搭建亚洲乃至“一带一路”地区的基金互认平台，在资产管理领域实现区域内的各国合作和互联互通，将目标客户扩大到区域内各个国家，将投资标的由证券金融市场进一步深化扩展到基础设施、实业等投资领域，满足区域内财富管理不断升级的需求;借助人民币国际化的动力和时机，主动在区域内拓展人民币业务、发展人民币产品，扩大人民币在境外的离岸循环和对外投资(而非过于依靠回流)，使人民币业务成为加深区内各市场联系的纽带、推动中国走出去到境外投资的工具，以此巩固和强化香港地区首要人民币离岸中心的地位。

第四，在巩固香港金融业传统优势的同时，顺应“一带一路”战略开拓创新的主题，积极培育和发展具有独特资源禀赋的行业，鼓励和支持新技术、新工具的应用，促进其自身经济机构的转型升级。

“一带一路”战略海陆兼顾，意味着中国对促进海洋开发、发展海洋经济投入了前所未有的重视和决心。香港地处海上丝绸之路核心地带，是中国向海的南大门，全球一半以上人口居于香港方圆五小时机程范围之内，在贸易、港口航运、渔业、旅游业等方面具有天然资源和深厚基础。下一步，香港地区还可将自身在金融、法律方面的优势与海洋领域的资源禀赋相结合，顺应趋势推动其海洋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和升级，尤其是丰富和发展贸易及航运相关的海洋金融及海事法律与仲裁服务，积极促进贸易融资、船舶及航运项目融资、海商海事保险、海事与航运争议裁决和法律服务等行业的发展。同时，进一步加强与内地有关省区和城市(特别是深圳)的多方面合作，克服香港产业空心化、地理空间狭小等局限，可将深圳的制造业和土地优势与香港的金融服务业优势有机结合，最终共同形成一个面向“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产融结合、互惠互利的海洋中心城市。

此外，香港地区还可顺应“一带一路”消除地区分隔、促进市场互联互通的理念，发挥自身市场开放、税负低等优势，鼓励企业和个人充分利用现代互联网科技及通讯工具，突破地理限制，积极发展辐射周边、服务全世界的金融创新及商贸服务平台;针对“一带一路”区域丰富的市场和巨大的发展差异，扶持能够吸收更多就业的中小型商业模式，使香港市场的产业生态更加多样化，形成更加有利于创新的市场环境。

作者：张灼华，香港证监会副行政总裁、执行董事；陈芃，香港证监会国际及中国事务高级经理

本文原载于《国际经济评论》2015年02期